“大姐，這仗不一定打得起來，您的丈夫也一定能平安回來的。”解憂安慰道，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詞句面對這樣的情境，竟是那樣的蒼白無力。

可婦人卻靦腆的笑了，笑容過後眉目間又回覆了愁雲慘淡：“兩位姑娘從長安來，可曾聽說過嫁到烏孫的細君公主，已經死了？”

解憂渾身一顫。這在皇宮裏被當做是絕頂機密的事件，在這裏竟是人盡皆知麽？

解憂緊張的捏著衣角，弱弱的答道：“細君公主死了？我倒是不曾聽說過。不過這打仗和那個可憐的公主又有什麽關系呢？”

大姐伸手將一縷碎發捋到了耳朵背後，憔悴的臉上竟有了些許驕傲和自豪：“這細君公主在我們涼州四郡那可是如同神明一般的存在呢！我們的族廟裏供奉的就是細君公主的像！姑娘你年紀小，可能不知道，這細君公主嫁到烏孫後，憑借烏孫的力量整整牽制了匈奴六年，我們才能在這裏過六年的安生日子！可是這才剛剛休養生息好，不再流離失所了，我們的神明便撒手人寰，撇下我們這些苦命人，走啦……”

“這細君公主一走，烏孫的力量就全部落到了那左夫人匈奴公主的手上，匈奴這些年處處受氣忍耐，這一朝得了勢，還不要打個你死我活？這仗要是一打起來恐怕不會很快平息，所以村子裏能走的人就都收拾家當往南逃啦！”

“原來是這樣……”

解憂笑得勉強。在她看來，那可憐的到死都沒有回到自己家鄉看上一眼的和親公主劉細君，在邊境百姓的眼裏，竟然是偉大崇高的庇護神。

李老爹說得對，生在邊關長在邊關的人，向來對戰爭有著別樣的敏感和認知。他們僅憑著自己知道的一些消息，便明白山雨欲來，於是便早早的背井離鄉，逃命去了。

“大姐，這邊境戰亂這麽頻繁，你們為什麽不搬去別處居住呀？”竹笙托著腮幫子問。

“搬去哪裏呢？守不住自己的家園，到哪裏，都是逃亡。”

解憂渾身一震。

這個或許從來都沒有讀過書的卑微婦人，卻道出了如此深刻的真理。

守不住自己的家園，到哪裏都是逃亡。守不住自己的家國，那麽整個大漢子民就都將成為別人鐵蹄踐踏下的階下囚！

是的呢，誰都怕死，可是根植於大漢百姓心裏的卻是故土難離的思鄉情節。這一片土地生了他們養了他們，他們在這裏玩耍，在這裏長大，甚至外敵入侵這裏的男人也曾第一個扛起刀兵去抗爭！然而如今，為了活下去，他們不得不舉家流亡，在離開村莊的時候他們是否也因為無奈和難舍而偷偷的留下了淚呢……

這一刻，她才明白細君姐姐的高尚和偉大，而不是長安閨閣貴女之間口耳相傳的可憐和屈辱。

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的體會到戰爭到底意味著什麽。血與肉的現實總比大道理要深刻震撼得多。從那一刻起，和親在她的眼裏不再是政客們賣弄權術的手段，而是對無數子民的生命和幸福最有利的庇護和保佑！

大漢強則子民強，大漢盛則子民盛，大漢安則天下安！

她終於明白，要保全一些人，就需要另一些人做出難以想象的努力。這天下，總歸要有人出頭，總歸要有人去承擔犧牲的。

解憂的心裏矛盾了起來，這些無辜百姓的流離失所，是否都是因為自己的一時任性呢？這一趟去西域盲目的追尋，或許自己徹頭徹尾的做錯了吧？

解憂與竹笙打了地鋪在大姐家勉強湊活了一夜。那一夜，她聽著門外如魔鬼一般嗚嗚咽咽的風聲，徹夜難眠。

那一夜，嬰兒因為沒有足夠的奶水吃，斷斷續續啼哭了一夜，那大姐也背著她們偷偷的抹了一夜的眼淚。

第二日一大早，解憂便和竹笙將自己所帶的物資全部分給了村裏的幾戶遺民。年過耄耋的老奶奶還一個勁兒的誇解憂心腸好，說她是細君公主轉世，聽得解憂心裏特別不是滋味。

金平給她的銀兩她全部都偷偷塞在了和富嫂子的褡褳裏，而今身上只剩了些碎銀子，她也全部都留給了大姐。可是大姐現在，有錢也沒出去花了。

看著空空如也的錢袋，解憂的心裏盡是說不出來的滋味。即便她的錢袋裏裝著再多的銀兩，也是幫的了這個就幫不了那個了。如今，她所做的這一切不過都是杯水車薪罷了。胸腔裏湧現出沈甸甸的無力感，讓她的喉嚨酸楚又刺痛。

或許，只是為了圖自己心安吧。

說到底，是自己自私了。如今，她或許有點明白是什麽支撐著細君那樣柔善可欺的女子楞是在烏孫支撐了整整六年！

再等等，等她將自己心底裏的遺憾補上了，和親這一場交易，她劉解憂也可以欣然赴約！

做完了這一切，兩人便再次啟程。昨晚一夜大風將天空中的雲都刮了個幹凈，陽光肆無忌憚的傾瀉而下，天空湛藍澄澈，這是大漠所獨有的無處可逃的晴天。

幾日奔波下來，兩個姑娘的體力已經嚴重透支，再加上幹旱燥熱，騎行不多久，兩人便渾身是汗，覺得有些難耐。

解憂臉色有些慘白，竹笙不安的問：“公子你還撐得住嗎？”

“我沒事。”

解憂咬了咬牙，一把掀去頭上的鬥篷，完全暴露在了太陽之下。雖然熾熱難耐，但迎面而來的風卻也讓人清醒了很多。

“再堅持一下，到了前面的玉門關，我們就去找守關將軍拿點銀子和補給！”

解憂的懷裏揣著鄭穆桓的信物。鄭穆桓在涼州守城三年，兩關四郡的將士全都唯他馬首是瞻，如今駐守玉門關的孫將軍便是鄭穆桓的親信。

不過說來也奇怪，鄭穆桓鎮守西域這幾年一直是風調雨順安穩太平。可是百姓為什麽不記得他的好反而處處讚頌細君公主呢？

或許，百姓與君王將士的理念終究不同吧。一將功成萬骨枯。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玉門關，天下第一關，因博望侯張騫出使西域後將和田玉輸入中原時取道於此而得名，向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元封中，武帝列四郡，據兩關，自此，玉門關和陽關便是大漢通往西域的必經之道，小方盤城內則是屯兵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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